文/魏翰扬

 

概况背景

这一趟沿着湄公河,我足有两个白天顺流坐船,漫长的劳顿却始终有美景相伴。湄公河的老挝段,可以用“自然原始的画卷长廊”来概括;环境保护之好,令我这个来自上游大国的子民,一边是惊喜、一边是羞愧。

 

湄公河(the Mekong)在中国境内被称为澜沧江,主源扎曲流自青海省玉树州。扎曲和昂曲在西藏昌都地区交汇,形成繁华的昌都城中心后,正式称为澜沧江。接着在西藏芒康县,沿着滇藏公路,以浑黄奔腾的气势流入云南省,是著名的“三江并流”位居中间的佳丽。在西双版纳州流出国门,改名湄公河;最终在越南形成湄公河三角洲,并流入南海。我对湄公河,如果是有“感情”的话,那多半是因为我对澜沧江的爱屋及乌。

 

回头看老挝。老挝自1975年起至今,为东南亚唯二的社会主*义*国家之一,同时又是佛教占有优势的宗教国家。唯一的执*政\**党是老挝人民革**命党,在1991年确定“有原则的全面革新路线”。曾是法国的保护国,法语的地位在理论上仅次于老挝语,也是其中文翻译的发音依据。

 

入境老挝

我此行是从泰国清迈乘坐汽车到边境城市清孔(Chiang Kong),一宿后,乘2分钟的快艇横渡界河,在会晒(Houay Sai)盖章入境老挝,然后乘慢船顺流而下。这样的路线西方老外游客居多,船上只有我们来自中国。


这里的界河,当然就是湄公河。简介一下:自云南流出中国后,湄公河首先是老挝和缅甸的界河,接着是老挝和泰国的界河,然后才整体进入老挝。而泰老缅三国的复杂区域,即我登船的上游不远处,就是著名的金三角,也是最近13位中国船民被杀害的“湄公河惨案”发生地。

 

虽然我们在国内办好了老挝签证,但可以告诉大家,这里同样欢迎中国人办理落地签,现场价格是20美元,低于澳大利亚国籍的30美元和欧美国籍的35美元。

从会晒出发,目的地通常是著名古城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有三种方式,一是坐车接近20小时的颠簸;二是慢船,两个白天,在中间小镇过夜;三是快艇,6小时就到,在同一个镇午饭休息,晚上到达,可是全世界对它的评价都是震耳欲聋、腰酸背痛,并且有撞石翻船的危险。

 

第一天船

两岸尽是养眼的绿色,连绵不绝的绿色!这比我在中国、在欧洲看到的河流,都要更加原始、更加润泽的绿。

 

河流本身则是浓重的黄色,含沙量比较高,却干净无污染,甚至连一丁点漂浮的垃圾都看不见。含沙量高,我个人感觉是正常的,多半是上游冲刷所致;而这样天然的黄色,对于跑过许多水电站的我来说,要比人为水库沉淀的青绿江水,来得可爱得多。

 

而天空,则是变色的。有时乌云密布、暴雨淋漓,天地呈现出沉重而湿润的色彩;有时遇到黄昏,金色洒落一地;更多的时候,则是无尽的蔚蓝与纯净的白云。

这些上帝的颜色,都是“无缝对接”的。天空与山林连着,几乎没有一点人类的影响;山林与夏季高涨的河水连着,几乎不存在河滩,有些树甚至垂入水中。

 

两岸树木处于天然竞争生长的状态,生物多样性保存完好,展现出我曾经以为只有到亚马逊深处才能看见的热带丛林奇观。

 

河道通常有百米宽,与珠江流经广州城的宽度相当;有时遇到狭窄处或拐弯处,前路的重峦叠嶂,会给你“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

 

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我会看见人工种植的小片香蕉林。这比起粮食农田已经算是多的了。与中国人逐水而居不同的是,这百公里的河段,人烟极其稀少,完全没有公路,没有开发的基本条件和必要性。

 

这大概是它保存如此完美的重要原因。当然,我认为不能忽视佛教对于老挝人保护生态环境的信仰作用。

 

 

北滨小镇

而这河段上,唯一称得上小镇的地方,就是北滨,也是所有船都会歇脚或者过夜的地方。

 

湄公河晚上不能航行,因为礁石不时现身。我们的慢船在此停留,乘客自行寻找旅馆。

 

北滨确实位于河某拐弯处的北侧,虽然它的中文名来自于音译Pak Beng.

 

原来网上的传言是,北滨是落后国家里最落后的小镇,没有水没有电没有网,没有兑换店没有ATM,旅馆都是比较脏的。但是,我在这里郑重地更新此项信息:由于旅游业的带动,这个几乎不通路的小镇,基础设施已经完善。可以兑换和使用泰铢和美元,电力供应没有问题,水更加没有问题。可以找到很好的旅馆,也有人民币几十块钱的旅馆,常常都有热水洗澡和WIFI上网。

 

我们挑选了可能是最贵的住宿(Mekong Riverside Lodge),杀价后30美元一间。旅途上我们尽量节俭,但是此番“挥霍”,主要是因为这30美元太值了:河边木屋,阳台硕大,休闲椅近距离直面江景,对岸依然是湄公河原始的绿色,夜晚能够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还有相当不错的室内装修和服务。


(从旅馆阳台看出去)

晚上的河岸,万籁俱寂、清风习习。在阳台泡上一壶云南带来的普洱茶,顿时忘记人生的其他追求。如果当初选择乘坐快船往琅勃拉邦,最大的痛苦恐怕不是一路的腰酸背痛和翻船危险,而是失去了北滨这一晚上。

 

面对宁静优美的湄公河,我的遗憾,不仅是“上游人民对不起你”,还包括,我已经不可能在中国任何角落找到如此完好的自然环境了。

 

 

第二天船

河道渐开阔,山林更平缓。纯美原始的热带丛林景象,依然在两岸延伸。

 

但是开始感觉有一些人类开垦砍伐的痕迹。所谓痕迹,主要就是忽然一片数百平方米(only!)的树林不见了,树桩隐现,但土地并没有裸露,而是早已被浅绿色杂草覆盖。这样的场景,虽然比第一天河段多起来了,但是依然非常稀少。

换句话说,其实走了过百公里的河道,我连一丁点裸露的山体、一丁点没有绿色的陆地都看不见。

 

太阳偏西。船行前方,忽现数座山岗,类似桂林阳朔的喀斯特地貌;转眼间,河道豁然开朗,迎接我们第一道支流的汇入;支流与主流所夹形成的土地,虽然肥沃、广袤、平坦,却依然是一望无涯的树林,鲜有村庄。

终于在接近17点的时候,我们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丝“大城市”的气息。佛教古都、上寮重镇——琅勃拉邦要到了!可是,从河岸看过去,这个阵势顶多就是中国的一个乡镇,河边的建筑物甚至依然掩映在椰子树林当中,往来的车辆行人只跟国内的某些大学校园相当。

 

琅勃拉邦

这个面积只有10平方公里、人口3万的重镇,居于南康河汇入湄公河的沃土之上。因湄公河而发育,因佛教文明而鼎盛,目前则因旅游而完善。

 

可供参观的,是著名的佛教“香通寺”、普西山鸟瞰,以及夜市。

但最有魅力的,是“布施”(offrande,morning alms)这一难得保留的文化传统。每日清晨5点半到6点,诸寺庙里的僧人,就会列队经过市内街道,拿着同一种饭盒,向早已蹲坐在路边的佛教信徒和游人化缘。我们还看见一例“反向化缘”。如果你在琅勃拉邦饿得天昏地暗了,可以拿着空饭盒,清晨来到路边,向和尚求施舍。因此,有人称这是一座没有乞丐的城市。

 

我还发现,“和尚打伞”在这里绝对不是“无法无天”,而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现象。艳阳高照,普通人打伞比较少见,而和尚几乎无一例外。许多工艺品上还以和尚打伞作为图案,因此我推测这甚至是一种吉祥的象征。

 

在小小的琅勃拉邦,会呆多久呢?面对我这个提问,船上的一个英国女游客自若地回答:“哎呀好可惜,这次不能呆长,只有两星期”……

 

顿时,我们这5位受假期所限只呆一天的中国客人,不敢张口说话。

 

首都万象

从琅勃拉邦,如果再继续往湄公河下游的首都万象(Vientiane,当地广东移民可能会翻译成永珍),船就不是一种好方法了。据说是因为河流险滩和礁石太多,不适宜航行。同行的朋友说,如果在中国,人们一定会想办法炸掉那些礁石,清理疏浚航道,同时还要开辟沿河公路,确保一切交通顺畅。

 

两大城市之间有飞机航班,但是价格要在90美元左右单程。

 

因此,只好坐车。说起来,路只有372公里,一点都不远。关键是,路况太糟糕。大部分是盘山公路,弯道还特别急特别密,时速能有40就很不错了。随后的路虽然平缓一些,但是又年久失修,颠簸得厉害。连上必要的休息,此行最快9小时,慢的需要10小时以上。

 

这段13号公路,是全老挝最好、最重要、最繁忙的公路。往南经万象,可以过境到泰国Nong Khai廊开,续至曼谷;往北差不多的距离,能到中国边境。云南西双版纳州勐腊县磨磡镇,是老挝最重要的贸易口岸。中国在积极推进建设的昆曼公路大通道,就是这么一回事。(旅游TIPS: 从琅勃拉邦出发,每日有班车,18-20小时可到西双版纳州府景洪市,26-30小时可到昆明市,当然,请备好中国护照,或者中国签证)

 

万象就是国家**党*与政**府的所在地,与泰国隔河相望,环境舒适,楼房和交通虽然多起来了,但与许多东南亚、南亚首都相比,不觉得稠密、混乱。吃的东西也应有尽有,华人尤其是南方清淡口味的人比较习惯。

中国人在这边的投资日渐红火起来,许多餐馆酒店备有中文招牌,“两国友谊”也在利益的层面各自延伸。一些云南的公司在这边设分点。


塔銮寺,一棵菩提树下围坐的佛像,令人印象深刻乃至动容。

 

基建建设

如果不算万象城里面的,我此行在老挝看得见的基础设施建设有两处,只有两处:

 

一处是13号公路上的挖山,似乎是用于拓宽,三四辆铲车在作业,还间隔性封路。

 

另一处是从会晒上船不久,仍然在泰老边境,中国人为其正在修建跨江跨境大桥,还看见中国XX局的口号标语,“战酷暑斗潮湿”,“奋力冲刺100天”之类,战天斗地的“精神遗产”,随着世界第二经济体在东南亚的战略活动贩卖出去。

除去这座(尚未完工)之外,我没有在湄公河航程上看见哪怕是一座的桥梁。

 

另外,我在老挝唯一一份法语报纸《Le Renovateur》上,得悉一些外国投资商,正在密锣紧鼓研究老挝部分河流上的水电大坝建设。今年2月29日,中国水电建设集团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在老挝首个水电站BOT项目下闸蓄水,位于支流南俄河上。湄公河干流上的水电项目,虽然尚未真正提上议事日程,但看情势,也不会太遥远。

 

这期报纸也说,中老铁路也是中国积极推进的项目,且中方愿意出资70%以上。

 

当然了,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建设还是无可厚非的。我们在那边的投资,也有利于双方的合作和互信,有利于改善当地陈旧的交通条件。沿岸人民只能靠船出行的历史,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在中国的帮助下改写。

 

只是,当我们凭借勤劳与智慧走出国门的时候,我们能否收敛一些不良习性,改掉财大就是气粗的思想,更重要的是,切实保护当地自然环境和尊重当地有关自然环境的信仰?

 

显然,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愿意像中国一样,牺牲老天爷赐予的自然环境,来换取贪婪不止的经济增长。我们没有资格,把那些不愿意做出这种牺牲的国家,标签为“落后”

 

 

结尾的话

湄公河之美,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们虽是外国人,但油然而生的,就是一种期望好好保护她的朴素愿望。

 

回忆起我在上游滇藏交界处的澜沧江畔,看见的多是破碎的山体,莫提适合当地气候的植被了,能有杂草自由生长,就算是一种荣幸。到了保山和西双版纳,虽然热带植物多起来了,但是开垦密集,工程一个接一个,绿色不可能是延绵的。

(以下是今年4月本人在中国滇藏交界处所拍摄的澜沧江)

我当然也不会忘记,在中国的澜沧江上,漫湾水电站1996年建成,大朝山2002年建成,小湾水电站则正在修建、备受争议。宏观地看,中国对于这条养育下游东南亚人民的河流是这样规划的:昌都以下干流规划21个梯级水电站,其中西藏境内6座,云南境内15座。

 

(当然,湄公河的补给,不止包括上游的径流,还包括当地丰沛的降水和地下水涵养)

 

如果有一天,中国人出于某种需要,将大坝截住,不让水奔流到湄公河,那对下游如此美好的自然环境,将是什么样的打击?对下游千千万万的人口,又是什么样的效应?

 

说到这里,不屑者会感觉我们大国多么的威武、多么的重要,甚至以此贬损下游国家的地位。我想说,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只会是一个劲地羞愧和忏悔。

 

更好的办法,是阻止那一天的到来,把我们也逐步变为同样尊重大自然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