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轩

 

当MV EXPLORER渐渐驶离码头,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相互挥手,喊着再见。我挤过人群大声喊:“Goodbye! I love Ghana!!!”

 

这个国家在情感上征服了我,如此强烈,在同样停留5天的巴西,或者其他沿途国家,都没有经历过。

 

我带着当地人用种子串成的手镯,一寸一寸地,摩挲我在加纳的时光。

 

我的脚上,还带着昨天岸上一个人送我的脚链,盖在牛仔裤下面——我甚至不好意思表现出对加纳如此深的留恋之情。

 

只是那种很便宜的小塑料珠子串成的链子,在中国农村都买不到的地摊货。

 

他似乎随身戴着。他把脚链从自己脚踝摘下来,围在我的脚踝。我说,不要不要,这是你的。他说,我希望你留着,这样,你每当看见它,就会想起来加纳。

 

我们的船停在Takoradi一个客货两用的港口。

 

Takoradi是沿海一个不大的城市,城市的最中心便是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嘈杂,吵闹,农产品,待宰杀的牲畜,讨价还价,旧书,假货——农贸市场的里里外外,一切东西都有中国90年代的影子。只有一种东西我在童年没有见过——发达国家用旧的鞋子,成顿倾销到发展中国家,许多人洗洗刷刷忙前忙后,摊子上挂满了刷干净的各种鞋子,看起来竟也很崭新。

 

由这个圆形农贸市场辐射出去一个三角形,纵横一共五六条布满一层或两层建筑的街道,彩色的房子,到处张贴的广告,路上有很厚的尘土,还有模糊不清的人行横道——这便是Takoradi,比中国北方的一个县城更小更破。

 

所以,这里没有专用客运港口,只有一个客货两用的港口,我们的船旁边就停着一艘香港来的货轮。有一天我在街里闲逛,遇见了那船上的许多船员,竟有几人就是河北老乡。

 

要说这港口,加纳出产世界1/3的可可豆,我们的码头旁边有一个巨大的厂房,外面零散地洒落了一些豆子。有一天我和音乐老师John走进去想搜集一点可可豆,却被面前堆积的可可豆山脉震惊了。那大约已经是加工熟了的可可豆——为防止误会,强调一下,不是咖啡豆,是可可豆——捻开外皮,就是黑得诱人的可可。一口咬下去,浓浓的可可香,100%可可含量的巧克力。

 

于是我就决定把这些可可豆带回去,收拾干净装在精致的玻璃瓶里,点缀漂亮了,在未来某个情人节送给我的未来的男朋友纯度百分百的爱情。不过,我目前的计划是送给草莓姐姐克勤烤巧克力曲奇用。

 

扯远了。在我们码头下面,聚集着七、八个小摊,卖各种当地的工艺品,比如鼓、各种打击乐器、面具、衣服、首饰、木雕等等,也有一些人来回“流窜”,为你的名字编织加纳颜色的手镯。但我最喜欢的是这里卖的成堆的当地画家的油画,画在帆布上,茁壮的生命力,清新的气息,饱满的色彩,柔和的景致,而且价格异乎寻常的便宜——我仍然记得我在旧金山华人街Macy’s附近爱上的一幅土耳其画家的油画,要价几千刀,所以无缘收藏。

 

最神奇的是,这些画的作者,竟然常常就是小摊老板!我第一次知道他们就是作者的时候,有种“哇塞,活艺术家!简直是贱卖艺术!为什么不到欧洲发展!”的感觉。但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文艺”,完全不符合我的刻板印象里那深沉的抑郁的敏感的明媚忧伤的抽象晦涩的性欲倒错的支离破碎的扭曲混乱的模样——都没有,看起来就是正常的非洲人,热情友好,活泼泼的生命,像热带雨林里蓬勃向上的植物,我最爱的天空下的绿色。

 

我实在喜欢极了这些画,准备面试的日子里无暇远游,每天就下船在这附近徘徊,把他们的作品一个个看回来、看过去——甚至在大都会博物馆的时候,我都没有对那些作品喜欢得这么了得——那蓬勃的生命!(我真应该多买几幅画,我何时能再来加纳!)

 

也是因为无暇远游的缘故,我每天下船到港口玩耍。大家都有的trip,但我喜欢和当地人闲扯,所以无需走远,港口和Takoradi集市就是我的乐园,坐在当地人中间削芒果,站在路边一边聊天一边吃烤plantian,站在别人店铺里看当地的电视剧,这一切实在乐趣多多。其实有时候旅行就是这样,不在于坐在铁盒子里去过多少城市,和他们微笑,打招呼,介绍自己,扯淡,乘坐当地的交通工具,吃当地的食物——这是我对旅行的一点感悟。

 

每当有大船进港,这些人就坐几个十几个小时的车从各个城市赶来,白天黑夜于此安营扎寨。有一天我们晚上两点半从bar回来,看见他们有的依然清醒,有的在躺椅上打盹,有的睡在帐篷里,不禁感慨,真是辛苦啊。

 

此外我也在港口也打鼓。两个当地卖东西的人教我如何打鼓,我拜他们为师,把简单的节奏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的反复练习。一边欢快地打鼓,我一边想起来费曼先生也是个打鼓好手,于是打得更起劲了——费曼的自传《别闹了,费曼先生》多年来一直把我迷得神魂颠倒,这个20世纪最聪明的科学家之一!所以,虽然打鼓看起来仿佛很白痴,一想到连费曼都不会觉得重复几个节奏简单无聊缺乏技术含量,我打得就愈发欢快,仿佛在和费曼先生做同样了不得的事情了。

 

打累了我就唱歌。我唱中国歌,唱《送别》的时候,他们就情不自禁给我打鼓伴奏,悠远的中式意境在非洲鼓点里跳舞,那声音神奇极了!用手机当麦克风,我们录下了这段美妙的音乐——但是遗憾的是手机是别人的,我忘记了拷贝!不过当我唱国歌的时候,我们就发现这首歌好像踩不准鼓点,换成《种太阳》就好多了。然后我开始唱一点也不国际的《国际歌》,然后换成《My heart will go on》,最后他们问我一些宗教歌曲,我就搬出了自己唯一会唱的《Amazing Grace》。

 

他们教我边打鼓边唱歌,那旋律非洲极了,大概就是歌颂基督耶稣的“No night days there is no night days. In Zxxx there is no night days”云云。

 

关于打鼓这一段,是我在港口最欢快而特别的记忆。你们有drumming teacher么?我就有!下次再去加纳,弄个鼓回来天天在grad school打鼓,我就更像费曼了~

 

扯到这么远,我们回到开篇那个“他”。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也许是一个艺术家,也许是一个鼓手,也许都不是。在我看来,他只是那些港口里卖工艺品的加纳人中的一个。说实话,大部分非洲人在我看来长得都一样,每次下船他们都很热情地给我打招呼,叫我的名字,有几个大约和我格外熟络——但我却分不清楚他们,真是很汗颜。但也不知什么原因,大概我送给了他一包铁观音吧,他把随身带的脚链送给了我;好像还是这个人,哪天见我的时候大叫“My Fiancee!”

 

可能会有人觉得“艳遇到非洲”或者“so sweet”,其实不是。其实,这帮加纳兄弟总是喜欢调戏外国女生,说很“不着边”的话——也许是他们热情友好的方式吧,对男男女女其实都很热情,我们第一天都觉得有些吓人。对此最好的方法就是装傻装可爱,至少来自中国这样的礼仪之邦,我是不习惯对别人很粗暴地说“不”的。但是他们确实不惹人烦,很天真可爱哇,没有重口味,就是特别naive的可爱,老远就打招呼,握手问你的名字,说想去中国教英语,说想娶一个中国妻子,说想交一个中国笔友云云。因为这些热情的人们,第一天来到这里,我们的感觉都是这些家伙太 aggressive,觉得这个城市好不安全,好古怪。但最后一天我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已经敢在城市里独自旅行,相信了这个城市真的很安全。

 

但我们终于在这里感觉自如的时候,却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到了离开的时刻。

 

我拼命向岸上的人挥手,大声喊着再见。

 

他们问我那里是否有我的朋友。我说,他们全是我的朋友。那里还有我的drumming teacher!

 

离开加纳的第二天,我就知道我肯定会回来,研究文化人类学,写点小东西,背包回来走非洲。

 

赵轩 SAS环球游学 《追寻生命之光–环球游学,那些并不遥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