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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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快要结束在台湾的交换时光,我才从桃园到台北的火车报站得知原来万华的台语就是“艋舺”。在我交换学习的日子里,每周二都会坐捷运到这里遇见一群特殊的少年。

 

我在入校选课的时候跨系选择了社会工作这一门课,之后和这门课的老师沟通希望能在社会工作事务所实习,这个老师建议我去东区少年中心。由于在社工事务实习要经过严格的筛选,于是我也经历了一次真正意义上台湾实习申请的过程——书写自传、制作履历、面试。面试时和东少中心的主任交流了我对少年服务方面的一些想法后,有爱的主任说愿意推荐我到台北市成立最早的少年服务中心——万华少年服务中心去实习,他说在那里我能看到、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如他所言,在少服的日子我不仅收获了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专业知识,更多是收获了一种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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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坐捷运到万华时的震动,捷运报站到了龙山寺后,我刷卡过了闸口,看到地下通道一排排的街游穿着宽松的拖鞋蹲坐在楼梯上、店铺旁,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街游,走出捷运口,看到很多旅行手册上介绍过的龙山寺,像许多其他寺庙一样烟雾缭绕。大部分人在经过龙山寺时会很认真地停下来双手合十虔诚地拜拜。起先我很是好奇这一举动,后来,每当经过龙山寺的时候,我也会停下来,心理默默念叨着自己的愿望。龙山寺像是一个洗尽铅华的老人默默倾听着每一个万华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龙山寺旁是华西夜市摊点,每当夜晚降临这里就琳琅满目地塞满了各种诱人的小吃。

 

在少服的另一个实习生阿华说万华区是台北最落后的一个区,也是最古老的一个区。在信义区你看到的是一个被包装得很精致的台北,在万华你会看到一个个真实活着的老台北人的生存状态。阿华是土生土长的万华人,也是台湾大学社会工作系的高材生,我越多地听说万华人的故事就对这句话有越深的感受。

 

每周二傍晚我会穿过坐满街游的捷运地下通道、热闹非凡地华西夜市,去万华区少年服务中心实习。万华区少年服务中心是台北市成立最早的青少年社会工作机构,目的是调动、协调政府资源协助困境中的青少年。机构内全职的社工人员不到10人,都来自台湾顶尖学校的社会工作专业。中心是社工们办公的地方,也是青少年的“家”——有KTV室可以在这里唱K、弹吉他、击鼓,有乒乓等活动区,还有烹饪区,少年们可以在工作日的下午自己煮菜和大家分享。社工们平时会陪着少年一起做活动。除了在 “基地”陪伴青少年以外,更多的时候社工们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周二的“深宵外展”就是走出中心在外接触 “潜在”青少年的项目。

 

因为这些游走在学校和家庭边缘的青少年很可能也是帮派的目标群体,社工们希望让这些青少年知道有这样一个“家”可以随时庇护他们,并鼓励他们参加中心定期举办的活动让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对于已经有越轨行为且未达到法定年龄的青少年,社工们会和司法组织合作对这些少年进行个案辅导和治疗,预防再犯,并引导他们恢复原有的生活。我参与的是“深宵外展”项目,带领我们实习生的是三个个性鲜明的专业社工——经常讲冷笑话的阿光、机车开得太慢被鄙视的小乌龟、永远正能量的咖喱。我们的队伍每周二7点以后就会出发去寻找这帮在黑暗中留守的少年——认识他们,和他们聊天,通过互动了解这些少年目前的状况,鼓励他们来中心参加活动。

 

结束外展后,我们会记录所有新接触的少年,讨论和分析这些少年的状况。我们的讨论经常会high到不行,因为涉及这些少年的主题都比较隐蔽。比如脏话、毒品、性等等。我也从这些讨论中更深地认识的台湾的文化:台湾人在最生气的时候会骂什么脏话、每个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听社工说九把刀的出生地彰化的脏话是最正宗)、以及大部分台湾人是如何看待性的。我现在仍旧感激这些社工们的坦诚,他们没有因为我的背景而屏蔽一些话题。这些社工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但是不会忘记那一个个充满正能量的生命。

 

在做深宵外展时,社工们会开着各自的机车载着我们这些实习生娴熟地穿过狭窄的几乎只能两人并排行走的巷子去万华的撞球场、青年公园和其他一些少年的聚集地。坐在机车后座上的我时不时地会看到穿着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明亮的牌子前,拦下经过的男生;摊位前摊贩们汗流浃背地榨着果汁、炸着盐酥鸡;一些店铺灯火通明地上演着蛇舞表演。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和人群第一次让我觉得电影原来没有骗人。没有骗人的还有那些艋舺中的少年,这些留守在黑暗中的少年如电影中一样:吸毒、贩毒、打架、拉帮结派。而我们这些社工和实习生的工作就是接触、认识这些少年。

 

最初和这些少年聊天不紧张是假话,他们的纹身、和社工互动中粗鲁的动作、冷漠的眼神、言语中时不时的脏话都时刻提醒着我他们的危险性。有一次我竟然完整地看到一个少年如何制作、吸食K烟(三级毒品)。后来越来越多地听社工和他们的对话,才渐渐真正了解这些卸掉强硬盔甲的少年。我记得其中一个少年说,他很少睡觉,困的时候就用酒精麻痹自己,他说一睡着他就会清晰地看到过去,过去是比梦魇还可怕的东西。后来听社工说:这个少年从小没有母亲,父亲经常对他施暴,10多岁时跟他断绝了关系,把他赶出了家门。之后他加入了帮派,替人运送毒品。后来被警方监管,现在每天会来少服接受辅导。

 

我们每晚回来讨论记录和这些少年的对话,因为讨论内容会经常很多超出预期时间。我记得第一次走在快11点半的万华街道,心理很是害怕。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嵌进了手掌里。后来慢慢熟悉万华以后,不管开完会已经多晚都会买一颗红豆饼,边吃边从容地走过那些小巷。

 

在台湾的一个学期,很多时候的情绪都是被这些少年牵动着:开心、难过、生气、懊恼。我心里也一直很感激这些少年,是他们让我能够如此深刻地感受台北,而不是像一个过客一样客气的走过。在少服最后的日子,幸运地碰上了万华区的青山宫大拜拜,这是万华区每年最隆重的活动,台湾各个地方的阵头队都会来摆阵头。整整三天三夜,摆阵头的人们会不眠不休地敲锣打鼓敬拜他们心中的神明,很多少年都是阵头队里的成员,他们都会穿着台湾神明里七爷、八爷的盔甲,用力的舞动。看着那些盔甲里的少年,我突然觉得坐捷运离开万华不过要半小时的时间,而这些少年要用多久才能走出他们的过去…….

 

 写在后面的话:

这是我为“寻找奇葩”计划做的序。

 

我在台湾的第三周开始了自己“寻找奇葩”的计划,目的是想认识与我生活轨迹不同的人,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命状态。这些“奇葩”中有把陶艺当做信仰的陶艺大师,有年近50还在疯狂飙车的安安、有担任着市政府高管和柿饼红人双重角色的柿饼婆,有已经名震海外的舞台导演,有一直反叛着世俗的被我视做“三毛”的serina,还有我在台湾最好的朋友们…… 我用文字去记住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用文字去记录这一个个“奇葩”带给我的震撼和感动。是他们让我看到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也让我真正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台湾。其实,我的“寻找奇葩”的计划也印证了一句老话:”台湾最美的景色是人”。